“我, 我不太記得了。”蘇離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遲緩的眼睛看似在思考是不是真的有這回事，沈郁大腦遲緩, 超過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能馬上回憶起來, 更別說在這種被人圍堵的情況下了。

“嘁, 果然是個話都說不清的傻子，怪不得連你爸都不要你了。”莫文星也看過蘇離的現代詩，押韻和美感都做到了他們這個年齡段的極致，少年從小就拿獎無數，心高氣傲, 見把自己的詩打壓的暗淡無光的家夥居然是個這麽縮頭縮腦, 懵裏懵氣的傻小子，嘴巴上自然要挖苦兩句。

他沒想到的是，他自以為無傷大雅的諷刺卻直直往少年的心窩子裏插了一刀。

一向反應遲鈍, 好欺負的沈郁忽然握緊雙拳，大聲反駁道：“你胡說！”

幾人楞了一下，似乎來了興致, 聽說沈郁性格軟好欺負，人又傻，他們可不怕他去告老師，他倒是想告，就憑他那個腦子，能把話說清楚嗎？

“胡不胡說你不是最清楚嗎？本來就沒有媽，現在爸爸也不疼了, 好可憐。”男生看著沈郁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不懷好意地笑了。

莫文星不悅地看了那男生一眼，似乎覺得他有些跑題了，另一個眼色好的給了他一肘子，板起臉對蘇離道：“別整那可憐臉，哥幾個今天就是告訴你，你最好是自個跟老師去說現代詩大賽你不參加了，否則我們有的是辦法要你去不了。”

沈郁白凈的臉上露出驚惶的表情，莫文星三人還以為自己的威脅震懾到了這個小傻子，誰料小傻子發白的嘴唇上下一抖，大滴大滴的眼淚就往下掉，“你們胡說！爸爸不會這樣對我的！”

說完他捂著臉傷心難過地轉頭就跑走了，留下三臉懵逼。

“他是在對我們說的上一句話做出反應嗎？”他們都講到現代詩大賽的事了，他還在為爸爸不要他傷心難過？

三人：“？？？”這反射弧也太他媽長了吧！

“臥槽，忘了他是個傻子！跟他說那麽多幹嘛，直接揍得他躺床上兩三個月的不就行了！”莫文星率先追了上去，可誰料這個小傻子跑得跟兔子一樣快，幾個拐角之後人就不見了，莫文星氣惱地用手捶在了教學樓旁的榕樹上。

就在這時，他看見兩棟教學樓之間陰暗的樓隙裏有一個眼熟的身影，莫文星一臉獰笑，心裏想著這個位置可真是好啊，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有人看見的……

可惜這樣想的不止他一個人。

莫文星的拳頭剛要揮進黑暗中的時候，忽然衣襟上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扯了過去，驚訝之餘，他看見了一雙令人心寒的眸子，明明上一秒還泛著盈盈水光，下一秒就爆射出寒意，在這昏暗的環境裏，這雙厲如寒刃的眼睛尤為分明……

莫文星幾乎沒怎麽反應過來，拳頭就像狂風暴雨一樣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每一拳都帶著淩厲的拳風，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蘇離從來就不是小白兔，人家不來招惹他他也不會主動去惹麻煩，但是要是有人敢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他一定一報還一報！

沈郁是個傻子，要不是有沈文華的庇佑，在這樣的貴族學校裏恐怕早就成了校園霸淩的對象，除開莫文星，蘇離能感覺到自己的病況被傳開後，學校裏想要找他麻煩的人多了很多，只是暫時還在觀望而已，要是今天真的讓莫文星得手了，以後在學校裏的麻煩可就別想斷了。

他得殺雞儆猴，解決這個隱患。

先前莫文星過來的時候蘇離明顯看見了對方仗著他傻想要教訓他的心思，既然他送上門來可就別怪他了，男孩子嘛，解決問題能動手就不要嗶嗶。

莫文星怎麽也想不到，他本來存了欺負這個小傻瓜的念頭，到頭來被胖揍個爽的人居然是自己。

校長室。

莫文星和蘇離兩個人低著頭，等著家長們來認領。一旁站著的是參與霸淩的兩個男生，校長，和莫文星榮譽加深的女文豪媽媽方氏。

莫文星的臉完全被揍腫了，尤其嘴角還起了一個青黑色的大泡，衣衫不整，泥漬滿身，反觀蘇離，他只是頭發稍稍淩亂，臉上甚至一點灰塵都沒有，情況不知道比莫文星好了多少，但是他一直咬著下唇，眼淚沾在長長的睫毛上，欲掉不掉，反而讓人心疼不已，覺得他才是受委屈的一方。

“文星！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氏厲聲問道，方家是世代詩書的大家族，祖上還有一個在清末引領過文化運動的大文豪，他們方家人一直以知書達理為傲，出了這樣的事，就算是外孫也足夠丟臉的了。

“媽！是他揍我！他根本就不是個傻子，他一直在演戲！”莫文星備受委屈，他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孩，根本沒有見過蘇離這種心肝黑透的家夥，他當然篤定地認為一個傻子絕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力氣，還每個拳頭都往關鍵的地方打，他一定是在演戲，他根本就不傻！這個可惡的小子引自己上當就算了，現在還惺惺作態地博取同情，可惡！

以受害者自居的莫文星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主動找茬的那個人。

蘇離的肩膀不斷聳動，他張了張嘴，什麽反駁的話都沒說，仿佛認下了自己的罪行，莫文星正要得意，忽然看見蘇離崩潰地捂著自己的臉，破碎的哭腔從他的嘴裏發出，“我不是傻子……我不是……”

“哈哈！你們看他承認了！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莫文星顧不上自己嘴角的傷口，他像發現了什麽秘密一樣向校長和母親炫耀般地說道，沒想到他一轉頭，卻發現他們正以一種責備的眼光看著他。

怎……怎麽回事？

砰——

正巧這時校長室的門被粗暴地打開，高升推著滿臉陰雲的沈文華進來了。

“你說誰蠢？”沈文華看了他一眼。

“我，我，我……”沈文華的眼神實在是太瘆人了，莫文星被嚇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倒是一旁的少年，看見自己最在意的親人就在眼前，仿佛壓倒他神經的最後一根弦斷了，他驀然蹲下來，把腦袋埋進膝蓋裏，泣不成聲的模樣仿佛十分害怕沈文華的到來。

向來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少年何曾有過哭得這麽傷心的樣子？

沈文華內心一陣絞痛，他命高升推著輪椅來到少年面前，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溫柔的，恐懼的語氣道：“東東，擡起頭，告訴爸爸怎麽回事。”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少年的姿勢完全是一種自我防禦的姿勢，他害怕少年對他的抗拒，害怕少年對他產生厭惡，少年這樣脆弱，兩年來用謊言編制的保護墻，一旦崩塌之後會對這個少年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他不敢想象……

“爸爸我不傻，你別不要我……”蘇離緩緩擡起頭，臉上全是淚痕。

少年小心翼翼的語氣和眼裏的絕望讓沈文華原本打算疏遠少年還他一個清靜的念頭轟然崩塌，他知道了！這兩年他的疏遠少年全部看在眼裏，不然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他就算反應比其他人遲鈍，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傻瓜，想到少年私底下害怕父親嫌棄他，一邊還要裝作無知的模樣按照他給他的劇本拉開父子倆的距離……

他不顧少年日益見長的身姿，心疼地把他抱在了懷裏，沈文華的力氣出奇地大，蘇離瞬時攀上了他的脖子，他埋在他懷裏痛哭的樣子看上去完全像個幼兒，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誰說爸爸不要你的？”沈文華強迫自己壓下殺人的沖動，生怕驚擾了懷裏的寶貝，溫柔地問道。

蘇離不說話，只是哭，但眼睛頻頻瞟向還在原地罰站的莫文星，房間裏所有人厭憎的眼神瞬間集中到了後者身上，讓他不禁渾身一凜。

臥槽？？？

莫文星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他都被打得親媽都不認識了，他沒誇張，方氏之前進校長室的時候，還是找了好一會才認出莫文星被打腫的臉，當時他媽還憤怒地破口大罵，怎麽現在連她也……覺得是他不對？

莫文星怎麽也想不通事情的走向會變得如此詭異，其實說到底，不過是這個看臉的世界太殘酷了。

這件事雖然被打的是莫文星，但莫文星比沈郁高大，加上沈郁本來就長著一張弱小可憐的臉蛋，自然容易博取到別人的同情。莫文星也是個不長腦的，他在校長和家長面前都這麽囂張，說話這麽難聽了，可見當時只有他和少年的時候，他說的話比現在怨毒多少倍，看這個樣子，估計是他狠狠羞辱了這個少年，還想揍他，少年“害怕”至極，出手反抗，沒想到他天生怪力，才“失手”把莫文星打成這樣的，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莫文星氣得七竅生煙，他正要上前去跟蘇離討個公道，後者扯開的嗓子卻阻止了他的接近。

“爸爸，不要打我，不要叫別人來打我……”少年抱著頭，顯然是害怕極了的模樣，如果說之前沈文華只是生氣至極，這會兒看莫文星已經是個死人了。

很好，他居然敢說這樣的話來抹黑自己，還把他的寶貝嚇成這樣？

“你胡說！”莫文星見狀正想解釋點什麽，腦袋上他媽的巴掌就已經下來了。

“平常叫你好好讀書就不讀，竟幹這些欺負同學的事！還不趕快向人家道歉！”方氏顯然也知道眼前這尊大佛在A市的地位，當即就拉著莫文星跪下給沈家父子誠惶誠恐地道歉，說自己教子無方什麽的。

莫文星一臉驚恐地看著顛倒黑白的蘇離，卻發現對方以一種高高在上，卻十分平靜的眼神看著他，沒有任何譏嘲和得意，仿佛古井無波的眸子更讓人感到害怕，他開始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招惹這個小煞星……

其實蘇離也不想哭哭啼啼像個娘們，要是他本來的個性，揍了就揍了，捅破了天背後還有個黑道老大的爹頂著，要沒有智障這一出，沈郁這麽“能幹”，沈文華恐怕非但不會責罰他，還會鼓掌稱慶才是。

論黑心腸，他們倒的確像一家人。

方家到底在A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龍澤幫總部的牌匾上的題詞還是方老爺子給寫的，見東東只是受了驚嚇，沒損傷什麽地方，沈文華也沒說什麽，只是子不教父之過，時過境遷後，找人揍了莫父一頓，方家人自知理虧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趕緊給自家兒子辦了轉學手續，這般伏小做低，才讓沈文華不再計較這件事。

蘇離對此沒有內疚，是莫文星主動找上的他，對其言語羞辱還恐嚇，發現他躲進樓隙裏的時候更是起了陰毒的念頭，將心比心，如果是真正的沈郁遭受到這種事情，估計大氣都不敢出，加上父親疏離，這個小傻子恐怕以後在學校裏的生活會很不好過，蘇離必須出手果決利落，讓他吃足苦頭，才能殺雞儆猴，給自己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這件事也讓沈文華吃到了教訓，少年絕望的眼眸時常在他腦海閃過，是以再也不敢起疏遠他的心思了，不但對蘇離的照顧比以前更嚴密上心，每每半夜驚醒總會下意識去找東東的身影，生怕他一個難過就離自己而去了，但他腿腳不便，折騰幾次之後幹脆把蘇離的房間移到了一樓。

蘇離又過回了自己無憂無慮的太子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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